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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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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 (15)

安被乳娘抱在懷裏,四條小粗腿兒撲騰的厲害。她不由蹙眉,向趙菡行過禮後便問:“彥安這是怎麽了?”

趙菡滿面無奈,“之霓捧著熱茶過來,他非調皮伸手去夠,乳娘沒攔住,結果給他燙著了。”

“燙的可要緊麽?”

趙菡搖頭,示意乳娘將彥安抱了下去,又請靜嘉落座。“不打緊,只是碰了一下兒便收回手了。這小子也不知隨了誰,這麽皮。”

靜嘉一面落座,一面瞧著乳娘哄著彥安將他抱了出去。彥安一截藕似的小腿從乳娘胳膊下露了出來,靜嘉看得又是蹙眉……她怎麽覺得,自己這個侄子,怎麽比她二弟還胖?

趙菡見靜嘉沒回話,試探著問:“二妹妹看什麽呢?”

被她這麽一打岔,靜嘉才收回神來,含蓄地表達了她的好奇:“看彥安呢,彥安愈發壯實了,我瞧著倒比他二叔還胖些。”

“乳娘照顧的精細,他又是足月生的,自然如此。”趙菡笑得燦爛,頗引以為傲似的。

聽趙菡這麽解釋,靜嘉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付予一笑,接著切入正題。“我聽母親說,嫂嫂請她幫忙給芙兒姐姐相看人家了?”

“正是。”趙菡倒是坦蕩,“不過……母親為著妹妹的事情,沒有應下來。”

趙菡的眼神裏有著靜嘉說不清的意味,好似是在嘲笑一般。靜嘉無暇分辨趙菡的心思,開門見山,“母親雖無力為嫂嫂分擔些什麽,我卻想替一個人在嫂嫂面前美言幾句。”

靜嘉尋常能見的男子不過那幾個,趙菡好整以暇地等她說出那些早就被她否掉的名字。果然,靜嘉瞧著趙菡笑而不語,索性直接道:“孫家的大公子,一直傾慕芙兒姐姐,想求娶芙兒姐姐為妻。”

“我記得,二妹妹同我說過一回?”趙菡的指肚不自覺摩挲在炕桌桌沿兒,從平滑的前沿,直撫到圓角之處,接著停下動作,“我依舊還是那句話,二妹妹都看不上的人家,我們趙府也是瞧不上的。”

靜嘉眉央微皺,解釋著:“嫂嫂怕是誤會了,母親不應孫家的婚事,並非看不上,而是因為我自己不想嫁給毓慎。”

趙菡的面兒上浮著敷衍的笑意,“哦?願聞其詳。”

詳?詳你妹啊詳!

“毓慎心裏是芙兒姐姐,嫂嫂難道覺得,我是個會輕易屈就之人?”靜嘉故作冷靜地挑眉,說的恍然不在乎一般。

饒是靜嘉表達如此直白,趙菡仍然沒有松口。“以孫公子的方正人品,若是有心於芙兒,自應上門求娶,讓二妹妹來說和,算是哪門子心誠?”

靜嘉抿唇,擠出一笑,“毓慎並非唐突之人,我又與他一同長大,這個忙,理當是幫的。難不成嫂嫂覺得,我來替毓慎一問,是辱沒了芙兒姐姐?”

趙菡明目張膽地將靜嘉自上而下地打量一番,嗤然輕笑,“辱沒芙兒倒不至於,只是二妹妹這事做的不大端莊,是辱沒了倪家的門風。”

“你……”靜嘉被她堵得有些上火,下意識的兩手交握,克制自己出言不遜。“嫂嫂管的怕是有些多了吧?”

趙菡不動聲色,眉梢兒一揚,十足的挑釁,“難道二妹妹管的便不多?”

靜嘉沈默地與趙菡對峙,趙菡卻絲毫不懼,更是火上澆油道:“二妹妹猜猜,我若將此事告知母親,她會怎麽處置妹妹?”

“處置?”靜嘉呵的一笑,“嫂嫂難不成覺得,母親會為了芙兒姐姐,反倒來責難我?”

趙菡聳肩,大有不置可否之意。靜嘉仿佛並沒被激怒,笑的愈發燦爛。“那嫂嫂也來猜猜,我若將毓慎和芙兒姐姐做過的事情告訴母親,芙兒姐姐可還能嫁個如意郎君?”

“你知道什麽?”

“沒什麽,嫂嫂若是想知道,不妨直接問問芙兒姐姐。”靜嘉瞧著趙菡的臉色難看起來,報覆的快感從心裏油然而生。

靜嘉施施然起身,寬幅袖兒從桌角輕輕一拂,“我的建議,還請嫂嫂慎重考慮考慮,若是鬧出什麽不愉快……罷了,但願不會有什麽不愉快。”

言罷,靜嘉向趙菡從容一禮,帶著笑退了出去。

只是,甫出喻義堂,靜嘉的臉就垮了下來。從喻義堂到“明月引”的路,靜嘉漸行漸快,連指尖都有著顫抖,姚黃隨在後面,難免有些跟不上。

“小姐,您怎麽了?您和少奶奶說什麽了?”瞧著靜嘉臉色不好,姚黃少不得擔心。

靜嘉的速度並沒有停下來,卻極輕地答了姚黃的話。“你還記得毓慎求過我什麽事兒嗎?我去做那件事了,不過……我好像把嫂嫂觸怒了。”

姚黃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靜嘉話裏的意思,此時已至“明月引”前,姚黃先靜嘉一步,將門口的簾子挑了起來。而姚黃沒料到,靜嘉臉上竟有著兩行幾不可見的淚痕。

“小姐……”

靜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擡手蹭了蹭臉,逼著自己露了個笑臉兒,繼而快步向碧紗廚內去。守在房內的雪桂不由詫異,小姐出去的時候還好好兒的,怎麽回來就這個模樣。

姚黃擺手,示意雪桂幾人先退出去,接著方隨靜嘉入了內裏兒。“小姐,您心裏要不舒坦,就和奴婢說說吧。”

靜嘉此時正伏在床上,肩膀時不時聳一下,姚黃是“四小牡丹”裏年紀最長的人,與靜嘉的接觸也最多,是以她很快便反應過來,靜嘉這是哭了。

姚黃跪到床前的腳踏上,輕輕拍著靜嘉的肩頭,“小姐,這是怎麽了?您若是不痛快,拿奴婢撒撒氣也行,總好過憋壞了身子。”

靜嘉搖了搖頭,良久方悶著聲兒道:“我沒有不痛快,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把事情辦砸了……毓慎大概會恨我一輩子吧。”

姚黃失笑,大著膽子問:“小姐很歡喜孫少爺?”

靜嘉依舊是埋在自己臂間,搖了搖頭,“沒有很歡喜,是有一點點歡喜,可是我不想他失望,他從來沒求過我什麽,以後也不會求我做什麽了,就這一次,我還沒有做好。”

“怎麽會呢。”姚黃嘆了口氣,繼續拍著靜嘉的肩,“孫少爺不過是讓小姐試一試罷了,小姐若是沒做好,他想必還會有別的法子,況且,這本就不是小姐該做的事情啊。”

“他來找我,就是因為信我,如果我沒做到,那他就連信我也不剩了,這樣對他來說,我和一個陌生人有什麽區別?我想我是特殊的,不一樣的那一個。”

“小姐自然是特殊的,不一樣的,您別難過了,您要是再哭,小綠可就該跟著一起哭了。”

靜嘉聞言一楞,這一段時間裏,她幾乎快要忘記小綠的存在了。她擡眼,姚黃忙抽出袖筒裏的帕子,替她抹去眼角的淚痕。

靜嘉接過帕子,自己擦了擦臉,“小綠呢?”

姚黃噗哧一笑,“虧您還記得,天兒都暖了,小綠自然是在外面呢。”

靜嘉被姚黃笑的有幾分羞赧,呆問道:“我是不是傻透了?”

姚黃絲毫情面都沒給靜嘉留,十分老實地點頭。靜嘉伸手搡了把姚黃,“誰許你嘲笑主子的!我不過是覺得自己沒用罷了。”

“小姐不是沒用,但是您的用處不該是幫孫少爺說親,而是給您自個兒籌劃個好將來。”姚黃扶著要起身的靜嘉站了起來,“奴婢和小姐一起長大,自然知道您和孫少爺的情分,可是,也正如夫人說的,孫家並不是您最好的選擇,二小姐何妨把眼光放的遠些,想想旁人呢?”

靜嘉歪頭,旁人?她哪裏還知道什麽旁人呢?總不能是太子,也更不能是臨淄郡王吧……應該不能?

瞧著靜嘉在原地踟躇,姚黃蹲下身替她撫平裙裾的褶皺,半晌,靜嘉回過神來,扶起姚黃,“好姚黃,謝謝你來勸我,我沒事的,就是不知道嫂嫂會不會生氣。哥哥不在家,嫂嫂心裏本就難受,我原不該如此多事的。”

姚黃抿嘴兒一笑,並沒有接這個茬兒,只是問:“小姐不是要看小綠?”

靜嘉一楞,接著點頭,姚黃引著靜嘉便向外面廊下去了。彼時,雪桂幾人正聚在鳥籠旁,一面逗著小綠,一面揣測著自家小姐究竟是怎麽了,卻沒料到靜嘉突然出來。

三人聽到一聲佯咳,回首一看,忙鳥獸似的四散,只有小綠雀躍地喚著:“二小姐!二小姐!”

靜嘉有些失神,向那鳥籠走近,小綠冠上翠羽鮮亮的很,不見一絲汙濁,可知被人打理的十分細致。靜嘉正想餵它些什麽,卻突然聽到小綠沒頭沒腦地叫喚起來。

這叫聲太過熟悉,熟悉到靜嘉眼前突然劃過一片虹霞光暈……靜嘉歪首,除了在宜寧院,她是不是還在別的地方聽到過這樣的鳥叫?

70狀元

靜嘉突然想起那日,是在宮裏,在乾西二所,一日將盡,夕陽垂暮,天際有紅輪映出的似錦雲霞。就是這樣清脆的鳥鳴自身後響起,好似刻意提醒靜嘉,她會遇到今天這日,看到今天這幕,會想起這樣的巧合。

難道臨淄郡王也養了這樣一只鸚鵡?

然而,沒機會做太多的揣測,靜嘉便被靜雅吸引去了目光。靜雅立在靜嘉對面,扶著廊前紅柱,面兒上是微微的笑意。靜嘉忙回應,“三妹妹,怎麽了?”

靜雅搖頭,拾級而下,走得離靜嘉一步步近了。“沒什麽,覺得姐姐這幾日魂不守舍,想問問姐姐在想什麽。”

靜嘉無意與她糾纏,只是一笑,“想大哥罷了,倒是你,怎麽註意起我來了?”

“妹妹註意姐姐,難道不應該嗎?”靜雅臉上有著昭然的幸災樂禍,“我以為是娘拒了孫家的婚事,姐姐不開心呢。”

“妹妹多想了,母親的任何決定,都是為我好的,我怎麽會不開心呢?”靜嘉站在階上,比靜雅有將近高了一頭,這樣的距離使得靜嘉看起來更有氣勢。

不過,靜嘉並不沈溺於這樣的優越感中,既然已經堵回了靜雅的話,靜嘉不再戀戰,直截了當地下了逐客令,“我記得二妹妹的蝶戀花還沒繡好,妹妹趕緊去下下工夫兒吧。”

言罷,靜嘉獻上個笑臉兒,回身進了屋。

在靜雅專心繡她的蝶戀花這個階段,趙菡頗為頻繁地在娘家英武伯府與倪府間奔波。邵氏知道她是為了趙芙的婚事而忙,並沒有出言責難。只是隨趙菡來往兩家的小彥安貪涼受了回寒,邵氏勒令趙芙不許再帶著她寶貝兒孫子折騰。

當兒子被留在家裏,趙菡逗留娘家的時間明顯縮短,對於這個微妙的變化,邵氏並沒點破,只是在暗自欣慰。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思考問題的角度都會漸漸發生變化。早晚有一日,趙菡會成為真正的倪家婦,而不是再如眼下這般,仍時刻以娘家事為先。

靜嘉考慮的不如邵氏多,每當聽說大嫂回了娘家,她都在猜測趙芙究竟會不會嫁給毓慎。

添了這一層心事,靜嘉的失眠,又嚴重了許多。

六月,趙芙過了她的十六歲生辰,正式及笄。在趙菡十六歲時,她已經與敦堂定了親,正是待嫁時。因而趙菡眼瞧著妹妹都到了及笄之齡,婚事卻連個影兒都沒有,益發急迫起來。

孫家的事情,她始終沒敢跟妹妹提起。趙菡傲氣,自是不願妹妹嫁給“別人不要的人”,可是她一方面擔心妹妹果真與毓慎兩情相悅,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壞了一段好姻緣,一方面又怕靜嘉是故意放狠話來逼她答應,是以不敢冒昧詢問妹妹。

兩廂為難糾結的境地,只讓趙菡挑選妹夫的眼光更高了許多。

家世、容貌、才學、前程,都以毓慎為參照,只想找個比他更好的人。然而,與毓慎年紀相仿的世家子弟裏,哪能個個兒都如他一般有著做皇子伴讀的政治資本?又能有幾個人比得過毓慎國子監第一的才學?

靜嘉瞧著風平浪靜的英武伯府,心裏漸漸踏實下來。只要趙芙沒有許給旁人,總還是有毓慎的機會,不是嗎?

焦頭爛額的趙菡,嘴角起了泡,額頭上也長了痘痘,整個人的氣色都憔悴下去。只幸虧敦堂尚且沒有回來,不然看到如此狼狽的妻子,大概會失望的吧?

過了六月,天兒迅速涼快下來。從炎熱到溫暖的變化,讓趙菡的情緒總算平覆下來,這一段時間的急躁,讓她對兒子的耐心都少了許多。

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彥安倒是被母親幾次的怒火嚇得乖巧起來。雖然趙菡不在的時候,他照舊該搗蛋搗蛋,該欺負乳娘照樣欺負乳娘,不過趙菡在的時候,彥安已經進入了可控範圍。

對這個歪打正著,靜嘉作為姑姑,表示欣慰。

然而更令靜嘉欣慰的事情,還在後面。

從筆試到殿試的恩科,終於放了榜,孫毓慎憑借多年下來積攢的才學和近兩年在皇帝跟前兒刷過的存在感,不負眾望的成為了新科狀元。

靜嘉得知此事的時候,十指都是顫抖的,她驚喜的握住姚黃,眼圈兒都情不自禁地泛了紅。“你說的話,可都當真?”

姚黃重重點頭,也是興奮的不行。“自然當真,奴婢騙小姐做什麽,孫少爺一表人才,做狀元豈不是情理之中的?”

不,不是。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情理之中的,是因為他努力過,渴求過,不曾放棄過,才終於擁有這些。這是他想要的,他應該擁有的,是他值得的。

靜嘉在激動中竟落下一顆淚來,淚珠兒砸在她握著姚黃的手背上,碎成幾瓣兒,連帶著將靜嘉過往的怨念一起砸碎。那些失去的痛苦,都化作流過的淚,終是蒸發。

只要你好,就好了。

只要你沒有讓我失望,就好了。

只要你依舊是那個讓我覺得值得的人,就好了。

據說,狀元郎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京城裏時,街上的姑娘們都紅了臉。靜嘉幾乎可以想見毓慎得意的模樣,昂首挺胸,眼風掃過周遭,瞳仁裏都是自信與篤定。那是她曾經沈迷過的模樣啊,是她現在都舍不得放下的模樣,卻是永遠不會屬於她的模樣。

三日後,毓慎做客倪府,倪子溫親自接待,給予了倪府待客的最高規格。

如靜嘉昔日所說,他二人終究是要避諱彼此,隔著一帳紗,或是一扇屏風,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能通過對方的語氣來回憶對方說話時的眉眼飛揚,然後隨著時間推移,忘記彼此的模樣,模糊了年少的回憶。

這樣的設想,便是從今日開始的。

毓慎在正廳裏與父親說話,靜嘉隔著一扇屏風,在側間兒裏托腮聽著。當然,她原可以不坐在這兒。按著邵氏曾經的吩咐,沒有人會在毓慎面前多嘴,說一句“我家二小姐blablabla……”的話,毓慎也決不會不知趣地提起她來。

但是她就是想坐在這裏,哪怕只是聽聽他說話。

邵氏並沒反對,遂了靜嘉的心意。畢竟一起長大的兩個孩子,總不是說拆散就能拆散的情分。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邵氏還是很明白的。

毓慎隔著繡屏,能依稀瞧見後面的一個倩影,他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見過靜嘉了。時間就是擁有這樣神奇的力量,將一種習慣養成,又將另一種習慣消磨殆盡。就像他習慣了去隆善寺上香,也失去了思念幼時玩伴的習慣。

不過,他到底還是惦記著托靜嘉做的事兒。趙芙至今都沒有訂親,已經證明了靜嘉做出了努力。雖然沒能為他做到最後一步,毓慎仍是想當面說一聲感謝。

可惜今日的場合不對,倪子溫知道女兒在屏風後坐著,也格外戒備毓慎的種種想法。直至毓慎起身告辭,他都沒有找到機會與靜嘉說幾句話。

猶豫一陣,毓慎只好托倪子溫替自己轉達——說是轉達,其實靜嘉在側間兒裏,自己就能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毓慎向倪子溫一揖,“慎今日成就,離不開伯父和倪大哥的指點,也離不開伯母和靜嘉的照拂,還請伯父替慎向靜嘉轉達一句謝,慎曾向她承諾過,必考狀元,昔日豪言壯語眼下俱已成真。”

倪子溫拍著毓慎的肩輕聲笑了,“都是咱們大魏的狀元了,說話還是孩子氣,好,伯父替你轉達。”

側間兒裏,靜嘉聽得感慨。

他竟然還記得,那年臘月,京郊的岫雲寺。他們爭論蠟梅名字的由來,他們還肆無忌憚地拌嘴吵架,互不相讓,他撫過她的留海兒,他說,要考狀元。

白駒過隙,時光如梭,這些記憶裏的吉光片羽,終究會湮沒在生命其他的經歷裏,再美好的東西都會蒙塵。時間有時候真是殘酷,毓慎,你的香改敬在了隆善寺,而我還守著岫雲寺裏的梅林,等著蠟梅花開。

畢竟一年春事了,緣太早,卻成遲。

毓慎既成了狀元郎,靜嘉再遇到趙菡,腰桿兒都直了許多。仿佛趙菡先前種種不屑態度,都在這一刻被毓慎的功名擊個粉碎。

因著有先前在臨淄郡王跟前兒積攢的政治資本,毓慎並沒有像榜眼探花,得個外放的官職,而是直接被提擢到鴻臚寺。

靜嘉總覺得鴻臚寺這地方聽起來格外耳熟,拉著邵氏問了才想起,先前詩會上那個跋扈的不可一世的姚三小姐,不就是鴻臚寺卿的女兒?姚家既是臨淄郡王的岳家,鴻臚寺自然也是臨淄郡王的勢力範圍了。

嘖,果然,臨淄郡王給毓慎鋪了條好路啊。

然而,在毓慎的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同時,倪子溫卻遭遇了一個十分尷尬的政治危機,竟然有禦史檢舉他的瀆職。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因為在被禦史彈劾的同時,永安侯竟聯名幾個大臣,來了個附議。

在這樣的情境下,太子不得不把倪子溫請去“喝茶”了。

這是一場從東宮後院兒燒到前朝的火。

71應酬

有皇帝和太子的雙重保障,倪子溫的地位根本不會被這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內詳的事件所撼動,這個不小的風波,很快就被平息下來。但是,皇帝對太子下了通牒——管好你的後院。

因此,太子只好把倪子溫和永安侯一起叫來吃茶賞花,要求兩人握手言和,不要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壞了“大計”。

倪子溫原就是被動方,沒什麽可擔心的,但是永安侯勢力根基比倪家來的深,太子對其還算是忌憚,太子好言好語勸過一番,又做了許多保證,這件事才算過去。

回了倪府,倪子溫臉色黑如鍋底,正陪著邵氏逗弄小敦禮的靜嘉見狀,忙示意魯媽把敦禮抱出去,自己亦是施禮,乖覺地退了下去。

得了空間的倪氏夫婦,湊到一起,就如何應對永安侯府進行了深入談話,並達成廣泛一致。

八月,邵氏入了回宮,是為了囑咐靜嫻在宮中要更加謹慎行事,不要再與蘇承徽起齟齬。這次靜嘉並沒有隨行,而是被留在了家裏。不過她本來對入宮就沒什麽興趣,倒也沒有表現出不悅的情緒,相反,還笑吟吟地囑咐邵氏早去早回。

不知是不是為了緩和永安侯與倪家的關系,平衡太子黨內的天平。蘇承徽晉為了良媛,皇上還下旨,敕封蘇承徽的胞弟,永安侯嫡長子為永安侯世子,蘇氏的種種不滿終於被彈壓下來,倪家上下俱是松了口氣。

八月廿三,永安侯府設宴慶賀嫡子受封,倪家人赫然在受邀之列。

邵氏思忖一番,把兒媳婦和靜嘉都劃入了隨行人員中。

這一日一早,盛裝打扮的靜嘉與母親登上了同一輛馬車。

邵氏頗為欣賞的打量了一番今日靜嘉的裝扮,這一套飾以綠松石的金頭面與她綠色花緞馬面裙頭尾呼應,襯得人既有精氣神兒,且不失穩重。

因著天兒已經涼了下來,靜嘉在交領短襖的外面罩了件兒撚金織花緞的比甲,這又與她裙襕上的織金瓔珞串珠八寶紋相襯托。

這一年裏邵氏帶靜嘉出席的場合不多,她已經極少見到靜嘉這樣莊重的穿戴了。如今細看來,自己的女兒,到底是不曾讓她失望的。

靜嘉坐在邵氏身邊,其實頗有幾分惴惴。一般陪母親參與這種應酬,不是人多到變成小透明,無聊至死,就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成為被關註的焦點。

雖然,她篤定自己不是今日的主角兒,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事實上,雖然沒有如靜嘉擔心的一般,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她卻瞧見了一個意外的熟人——臨淄郡王,好在靜嘉身處女眷席,兩人位置離得頗遠,因而岳以睦仿佛並未註意到靜嘉的存在。

倪府與永安侯本沒有什麽交情,可正處在太子要求兩家人粉飾太平的節骨眼上,邵氏攜兒媳趙菡、女兒靜嘉理所當然就坐在了離永安侯夫人最近的位置上。邵氏與永安侯夫人挽臂交談,親熱的好似姊妹倆,靜嘉從旁瞧著,甚至覺得母親與孫夫人的關系,也不過如此。

幸得靜嘉與趙菡都是常出入這些場合的人,對京中貴婦圈這種面兒上和氣,背地下陰招兒的環境已是十分適應,因此俱是笑意盈盈地陪著邵氏演戲。

永安侯世子如今才十四歲,錦衣華服之下尚且是一個稚氣的孩子,不過他既出身侯門,自小養尊處優,受的是貴族教育,陪父母應付起這樣的場合,倒還算得心應手。此時與永安侯周轉在各位官員之間,一點拘謹都沒有。

只是,唯一的美中不足,這位小世子童年的時候摔傷過,落下了腿疾,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

因著今日來的多是有爵位的門第,像倪氏這樣的新秀家族一般是很難躋身進來。不過大家對倪蘇兩家人的恩怨已經很是熟悉,是以都恍若不覺,待邵氏就好像結交多年的閨蜜一樣親熱。趙菡的父親才晉封了英武伯,對於這位倪家的少奶奶,大家也還算照拂,時不時就拿話題捎上她。

這樣對比下來,含笑坐在趙菡下首的靜嘉,就顯得備受冷落了。

不過靜嘉也還算自得其樂,從她的位置,正好能瞧見苑裏翩翩起舞的女子們,絲竹之聲並不算響,但只要仔細去聽,還是能聽的清楚。舞女們身段兒妖嬈,雖說舞姿沒什麽新穎之處,可勝在衣袂飄飄,粉紗黃緞,配上一個個兒纖苗佳人,靜嘉幾乎生出一種看春晚的感覺。

當真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氣氛啊!

靜嘉放下筷子,在心裏默默感慨一句,接著向趙菡附耳:“嫂嫂,我想去更衣。”

呃,不好意思,剛才喝多了鯽魚湯。

待靜嘉悄聲說完,還不忘指指自己面前空蕩蕩的湯碗,委婉地表達出自己對噓噓的渴求。因在外人家,趙菡不敢自作主張,目光冷淡地掃了眼靜嘉,接著又把話傳給了邵氏。邵氏的眼神看起來要慈愛多了,人有三急,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邵氏朝靜嘉頷首一笑,靜嘉抿唇,不動聲色地從席面上撤了下來。

雖說得了邵氏的批準,不過這偌大侯府,“洗手間”在哪依舊是個棘手的問題。靜嘉四下環顧,沒找到能詢問的“服務員”,只能先與姚黃兩人順著庭院游廊,往外走走看。

永安侯此番宴請的人不少,因而將宴席擺到了花園兒裏,曲水流觴,亭臺樓閣,靜嘉曲曲繞繞,也沒找到一個能如廁的地方。

總不能找棵樹解決問題吧?

正是發愁的時候,姚黃扯了扯靜嘉的袖口,靜嘉回首,一個翠襖綰雙環的丫鬟朝著她迎面走來,不等靜嘉出言叫住她,那丫鬟已是上前向靜嘉欠了身。“奴婢見過倪姑娘。”

靜嘉與姚黃面面相覷,“你認得我?”

“是,侯夫人瞧見您往園子深處走,讓奴婢來問問,可有什麽能幫上姑娘的。”

真是太好了!靜嘉險些撫掌,“我想更衣,不知可有個方便的地方?”

靜嘉依舊選擇了略為含蓄的表達方式,畢竟直接拉著人家問茅房在哪,總是不禮貌的。

“請姑娘隨奴婢來吧。”這小丫鬟領會的快,靜嘉不免欣喜,順便在心裏感慨了一把——要麽說寧娶大家婢呢,極懂規矩,人又聰明,唔,模樣長的還不錯。

與姚黃跟在這丫鬟身後,繞過了一片竹林,便見到一個月亮門,接著,一座院落映入眼簾。那丫鬟伸手推開了虛掩的院門,領著靜嘉徑往其中的正房去。

靜嘉見這情狀,根本不是去WC的節奏,忙止住腳步,蹙眉問道:“你怕是誤會了我的意思吧?我是想去……”

“去哪?”

正房的門被倏地推開,靜嘉幾乎脫口而出的話生生被梗在了喉嚨裏。劍眉入鬢,高挺的鼻梁,還有這一身正式的不得了赤紅皮弁服,不是適才驚鴻一瞥的臨淄郡王是誰?

靜嘉再斜睇那領路丫鬟,她已是向臨淄郡王欠了欠身兒,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把推開的院門重新掩上。靜嘉扶額,這臨淄郡王是什麽時候盯上她的?

腹誹歸腹誹,靜嘉還是頗知趣地襝衽行禮,“臣女見過王爺。”

不知是不是因為岳以睦沒穿常服,因而十分端著架子,竟還頷首回了靜嘉一禮,面無表情地擡了擡手,“二小姐多禮。”

靜嘉滿心納罕,又不好發作出來,只能歪頭,帶著疑惑望向岳以睦。岳以睦見一身莊重地靜嘉擺出了這麽個姿勢,繃不住臉輕笑一聲,接著退回正房中去,更示意靜嘉一起進來。“真是個傻姑娘,本王茶都給你沏好了,不賞臉來品一品?”

靜嘉覺得自己此時臉一定漲得紅了,天知道她快憋死了,這人竟然還邀她喝水!踟躇半晌,靜嘉選擇坦誠。“請王爺先告知臣女,這間院中……哪裏……哪裏可以方便。”

“方便?”岳以睦大腦只有一瞬地短路,很快又反應過來,十分不厚道地噴了笑。“本王沒猜錯的話,拐彎,後面倒座房,最角上那一間。”

靜嘉聞言,顧不上再說別的,捂著臉一溜小跑去解決個人問題了。待瞧不見靜嘉的影子,臨淄郡王才一邊笑,一邊進了正房。

沒用太久,靜嘉就十分乖覺地回到了正房跟前兒,不過她並沒有邁進去,“臣女怕是沒時間在這裏和王爺飲茶,若是去的太久,母親會擔心的。”

岳以睦倒難得沒有逼迫她,只是道:“那便罷了,本王也是借醉才過來逃個清閑,你若急著回去,就走吧。”

“王爺讓那個丫鬟把臣女領到這兒來,就是為了邀臣女喝杯茶?”靜嘉心裏疑惑,因著岳以睦曾答應她“知無不言”,是以也沒有隱瞞自己的好奇,徑直提問。

岳以睦掃了她一眼,點了下兒頭,“瞧著你一個人兒在那坐著百無聊賴的,本以為你是出來透氣,沒想到……”

靜嘉不由臉微紅,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還好,其實也不算無聊,聽大人說話蠻有意思。”

“瞧著你臉色不好?毓慎托你的事情很棘手?”

72拜托

岳以睦抱臂,兩人一個人在房內,一個人在房外,竟然難得聊的頗為帶勁兒。靜嘉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這幾日缺覺,大抵是生出了黑眼圈,臨淄郡王倒是頭一個關心起她的人。

不過……他怎麽知道毓慎托自己的事情依舊懸而未決?靜嘉倏地擡首,“王爺知道毓慎托了臣女什麽事?”

岳以睦呵然輕笑,“那小子,什麽事兒能瞞過本王?這不是還等著他什麽時候挺不住來求本王麽。”

也是,毓慎和趙芙的事情,起先不正是臨淄郡王先告訴自己的嗎?靜嘉很快地解開心結,準備告辭,不待她欠下身去,岳以睦又道:“他既然想讓你幫忙,你幫的怎麽樣了?”

靜嘉不動聲色地打量岳以睦的神情,十分敏銳地察覺他的話裏竟然有一絲幸災樂禍。靜嘉不悅地扁嘴,“不怎麽樣,臣女險些和自家大嫂撕破臉,悔都要悔死了。”

岳以睦到底沒忍住,臉上的笑愈發昭著,“你就不會不幫他。”

“臣女可沒有王爺這麽薄情寡義。”

靜嘉斜睇了眼岳以睦,岳以睦被這怨念的小眼神兒逗得更是樂不可支,“你這傻姑娘,以後別這麽上趕著倒貼,毓慎確然是不錯的人,但不論是誰,都不值得你犧牲自己的利益,去為他鋪路。”

岳以睦下意識地便開口說教,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有註意到。

靜嘉倒還算領情,情不自禁就把這句話記到了心裏。

不過,這要很久以後她才會察覺,這個人對她的影響,遠沒有一句話這麽簡單。

見靜嘉斂眸,一副沈思的表情,岳以睦笑了笑,“毓慎什麽都不錯,就是有幾分好面子,這一點到以後會讓他吃大虧的,比起求助你,明明找本王是更輕松的事情,他卻不肯,真是稀罕。”

靜嘉挑眉,“王爺的意思是,您能幫毓慎?”

岳以睦聳肩,不置可否。

“那還請王爺幫他一把吧,臣女這邊兒,實在是使不上力了。”

岳以睦托起茶碗,牛飲了一大口已經放得微涼的茶,“你這算是替他來求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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